过大像山,进大沙沟,南行二三里,峰回路转间,豁然开朗处,但见一座高蹈世外、禅韵悠然的寺庙,那就是陇上著名的千年古刹善华寺。 善华寺,相传始建于北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,即公元1008年,原名观音寺,距今已有1000余年的历史。遥望过绿肥红瘦的婉约,倾听过大江东去的豪放,但亦经历过天灾人祸的毁坏,遭受过兵燹战火的摧残。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,被悠远的时光湮灭,又被后人反复地重建。那些云烟的过往,就像流水的光阴,消融在秋风秋雨的西窗下,飘零在月升月落的青瓦上。据记载,善华寺曾经历过三次较大的毁坏和重建。第一次被毁没有留下任何记载,只知道重建是在600多年后的明天启辛酉年,即公元1621年,并改名善华寺。 清巩建丰《伏羌县志》载:“观音寺,南十五里,明天启年建。岁旱祈雨辄应,寺前有池。”第二次劫难发生在清同治元年,即1862年,当时,甘谷绝大多数寺庙,遭到毁灭性打击,善华寺也在所难免,寺内建筑几被毁坏殆尽,化为焦土瓦砾,只有明时所建的三霄殿侥幸保全。10余年后的清光绪元年,即1875年,开始重建维修,庙堂壮丽,香火再续。第三次毁坏发生在建国后,在数十年的破四旧运动中,寺庙虽被当地村民巧妙保存,但寺内的塑像、壁画、匾额等文化遗产被毁坏一空。只有宋代神案菩萨绘像和龙王绘像,在村中智者的极力保护下,得以幸存至今。重建工作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,先后维修重建了大殿、伽蓝殿、关帝殿、药王殿、龙王殿、马三将军殿和钟鼓楼等建筑。庙宇重光,圣像庄严,成为陇上一处远近闻名的千年古刹。每逢春夏庙会,热闹非凡,场面壮观,朝拜者络绎不绝,进香者摩肩接踵,甚至半个甘谷县城也激动不安。 我是怀着一颗寻常者的心,来善华寺的。不为寻幽,不为许愿,只为朝拜古老的文明、含容的佛祖,只为安顿浮华的灵魂、浅薄的思想。那时,正是暮春时节,人间四月最美的天气。善华寺隆重无比、繁华无比、热闹无比的二月十九庙会,早已落下帷幕。天空宁静,草木无声,只有风中偶尔传来一两声空巢老人单调而苍老的咳嗽声,像翻动一本发黄的历书,慵懒无力,透着入心的悲凉。然而,此时的山里却正上演着一场无与伦比的繁华,田野上的油菜,像歇脚的太阳,肆无忌惮地躺在大山的胸膛上,壮观艳丽,惊心动魄;成千上万的蜜蜂嗡嗡地闹着,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,兴高彩烈,仿佛预演六月十九善华寺的龙华会盛况;路边的槐花,如豪迈的秦腔,散发着浓烈的芳香,无拘无束;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小草,蓬蓬勃勃,漫山遍野,像脱了僵的野马,恣意奔跑。恍然才明白,人世的繁华终究敌不过山水的永恒,只有顺其自然的物事,才经得起时间的推敲,光阴的磨洗。 梵音是永不停歇的,它是安顿尘世灵魂的一剂良药,始终以一种空远的菩提之音,提醒遗失在古道的今人。我也是循着渺渺的梵音,来到善华寺山门前的。山门还是原来的式样,两层楼阁,朱漆红门,起脊瓦兽,檐牙高啄。著名书法家刘炳森先生题写的“善华寺”三个大字,高高在上,古朴庄重,显示着一位老书法家的心性与人生,让人久久凝望,不忍挪步。跨进山门的瞬间,我回望了一眼山门前的广场。门前的沟壑,早已填平,如今已建成一方蒋家湾村民文化娱乐的休闲广场,玲珑的凉亭,怒放的喷泉,清幽的荷花池,宽阔的篮球场,优雅的雕塑,健身的器材,无不彰显着盛世的华彩,时代的音符。 长廊上有品茶吸烟的老者,他们享受的是一段闲逸的时光,追寻的却一种空山空水的境界;广场上有玩耍嬉戏的孩童,他们沐浴着盛世的阳光,沉浸在少年的梦中。一位妇人,怀揣着一颗很窄的心,匆匆来到寺里烧香,我与她一道走了进去。因为不是初一十五,庙院里很寂静,仿佛连阳光也放慢了脚步,愿意安静地聆听佛的呼吸、神的心跳。多数的庙门也紧闭着,只有大殿的门开着,神圣庄严的“西方三圣”,慈眉善目,深沉含容,他们早已知晓红尘的悲欢离合,洞穿人世的生离死别,只是漠漠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凡夫俗子。 我从前院走到后院,我从佛前来到神前,静静地感受佛的慈悲、神的庄严,心无挂碍,暂时忘了红尘的负累和名利的纠缠。然而,当我来到将军殿前时,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。 将军殿里供奉的不是外来的佛陀,亦不是他乡的神仙,而是本地的马三将军。马三将军相传为回族,生于晚清,被人们尊奉为马三爷,神通广大,灵验无比,有求必应。而马三爷与善华寺也有一段注定的因缘故事。相传清康熙元年(1662年)五月初二,马三爷骑着黑驴,到深岘子去看望舅舅,走在半路上,忽然电闪雷鸣,大雨滂沱,马三爷匆忙跑入善华寺避雨。而此时,善华寺里正在画神像的画师,把好几天都没画好的一笔瞬间就画成了,人们甚觉奇异,就把马三爷迎为善华寺的神明,塑了金身,供于庙中。这段故事不见于史册,但在甘谷却流传甚广。其实,在甘谷还流传着很多关于马三爷显灵的传说故事,县内大小寺庙和大像山也都塑有马三爷圣像,历来香火鼎盛,尊崇无比。 来到善华寺,让人不能不想到那场热闹非凡、灵验无比又流传千年的善华寺祈雨盛会。善华寺是一处一寺两院的寺庙,神佛共处的圣地,既有北殿的菩萨,亦有东殿的八爷。然而,善华寺最为人称道的还是灵验的祈雨。伏羌才子李则广曾撰联专说此地此事:街头童谣天坠粮就是这个菩萨,乡里老曰地聚宝并非别处。甘谷历来干旱少雨,靠天吃饭,祈盼风调雨顺,五谷丰登,是甘谷人千百年来梦寐以求的愿望。因而,善华寺在每年二月十九、六月十九的两次盛大庙会,也就意义非凡。这两个日子,于佛,是观音诞生日和成道日,于农,是作物春旱期和伏旱期,僧俗两界都极为看重,长期以来,二者相融相合,相依相辅,渐渐就形成了代代相沿的善华寺庙会。 那些日子,是善华寺一年中最繁华的时节,庙里庙外,人山人海。佛主前的香火异常明亮,璀璨夺目,神案上的瓜果供品,堆积如山,100斤的帖金大蜡,在精巧的蜡架上熊熊燃烧,从点燃的那一刻起,就再也不会熄灭。大蜡是四大庄二十八小庄分别恭送的。迎蜡的队伍,声势浩大,隆重热烈。锣鼓铿镪,唢呐高亢,八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抬着16支百斤帖金大蜡,缓缓而行,数以千计的香客信众紧随其后,高举彩旗,手持茗香,步履沉稳,像一条彩色的河,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道,缓缓来到善华寺,山门前的居士社侣,手持法器,口诵佛号,虔诚迎接。山门外更是人来人往,川流不息,有出售香蜡表纸的小商小贩,有替人称骨算命的阴阳先生,有卖吃喝饮料的,有卖衣服鞋帽的,亦有打扮得花枝招展出来看别人,也让别人看的。不远处的戏台上,热火朝天地上演着人们耳熟能详的秦腔大戏,诸如《八仙祝寿》《香山寺还愿》,而台下看戏的多是老人孩子,老人看戏图的就是熟悉,过过眼瘾,而孩子看戏则可乘机讨得一块两块零花钱,解解嘴馋。 善华寺庙会的热闹,是真热闹,这场法会,从古至今,愈演愈烈,牵动着半个甘谷县城人的心。一部民间流传的手抄本《甘谷县志》记载道:“祈雨极应,邑民信仰甚笃,有画像。平时虔奉寺中,每年夏季,取水下山,游行城郊,到处香烟烛影,辉霭氤氲,旗锣伞扇,仪仗缤纷,锦绣翠珠,五色迷离。城郊近地,更形美备。长杨芳草,渠堰清流,掩映逍遥,金铙法鼓,韵彻云霄,云物山川,心神愉悦……如是者约三五日,吁极赛之仗,由来甚古,观蜡珍俗,张弛咸宜。” 回味着至今犹新的善华寺庙会,打在身上的太阳也显得温暖热烈,璀璨明亮。走出山门的时候,文化下乡的书画家们正在广场上,为蒋家湾的村民挥毫泼墨,忘情献艺,对面舞台上的一位演员正在唱着《今天是个好日子》,虽然有些跑调,但声音高亢嘹亮,撩拨着人们激动的心情。此刻,天清地明,风和日丽,我回望了一眼古朴宁静的善华寺,悄然离去,寻找下一处只属于自己的风景。(作者 王琪) |